入場。影院裏光線昏暗，林晚有些看不清楚，就怯生生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袖，小聲說：“我看不見，你走慢一點。”

趙之騫握住她的手，果然放慢了步伐。

落座後林晚的心跳都還是有些快，所以沒有意識到趙之騫的手正搭在她肩膀上。他的聲音幽幽的，響在她耳邊：“還說打算自己來，你自己找座位得找到什麽時候。”

林晚怒了：“我就是看不見啊，我有什麽辦法。”

趙之騫牽了牽嘴角，安撫地摸摸她的頭發。

林晚漸漸有些適應了這黑暗，座位啊人影啊都在她眼中隱隱約約現出了輪廓來。他離得又近，以至於，她居然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一抹溫情。

溫情。

林晚忽然問：“你為什麽突然發脾氣？”

趙之騫別開臉。

“那男的離你太近了。”

林晚眨了眨眼睛，笑嘻嘻地湊近他：“你嫉妒是不是？”

趙之騫瞬間感到自己的男性尊嚴受到了挑釁，他咬著牙捏住她的下巴，故作兇狠：“我有什麽好嫉妒的？”

林晚忽然覺得這個人挺好玩的。況且他一點都沒有弄痛她。她想了想，忽然揚起小臉，主動親了親他的臉頰。

趙之騫連耳朵根部都燒紅了。

林晚將聲音壓得很低，但還是很甜：“你想不想親我？”

趙之騫沈默。

林晚又拉拉他的手臂：“我長得好不好看？”

趙之騫又沈默。

“你不覺得我好看嗎？可是我覺得你很好看……”她似自言自語，“我們這算約會嗎？……你要是不喜歡我，我下次就不和你出來了。”

趙之騫不明白她是怎麽從“好看”跳躍到“喜歡”的，但是……他裝模作樣地輕輕咳了一聲，移開話題：“怎麽會想到要拍電影的？”

“因為他們會給我很多片酬啊。”

“你缺錢嗎？”她的衣服鞋子包包，明明都是高檔貨。

林晚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，“就是因為要買衣服鞋子包包，所以才沒錢吃飯啊。”

趙之騫當然能聽出來她話裏的玩笑成分，可他心裏還是有些異樣。恨不得就直接掏出一張信用卡，放進她手裏，告訴她，隨便花。但他不能。林晚不是外面那種女孩子，他得委婉一點兒，循序漸進一點兒。

林晚笑了笑，咬著爆米花說：“有時候我都想，要不然直接找個有錢的男朋友來養我好了。”她擡起頭，話語中的挑逗意味更明顯，“你算有錢人嗎？”

——這種話，如果是由別的女人說，大約就會顯得很放蕩很不知檢點，但從她嘴裏說出來，卻只有天真無辜的味道，沒有人會真的想歪。真是奇怪。

趙之騫喉嚨有些發緊。

天知道她早就把他迷住了。

男女主角生離死別的時候，林晚並沒有流淚，但是到了最後的最後，鏡頭裏已經老去的女主角變得滿臉皺紋白發蒼蒼，她穿著寬大的病號服，在金色陽光下，顫顫巍巍地漸行漸遠——那場面反而使林晚鼻子發酸。

然後是演員表和工作人員名單。

趙之騫發覺她是很認真地在看那些名字，不免覺得奇怪：“滿屏的名字有什麽好看的？”

林晚回過神來，啊了一聲，說：“我在找導演和編劇是誰。”

趙之騫依然還是牽著她出去。

幾乎是明亮光線出現和空間豁然開朗的同時，林晚又輕輕掙脫了他的手。

被她三番兩次這樣對待，趙之騫心裏不由得升騰起一股不悅。但她對他笑一笑，他就又不氣了。

女孩子比較容易害羞吧。他這樣想。

傍晚回到家裏，林晚本來以為會看到王芝欣陰沈沈的臉，可並沒有。客廳裏一派其樂融融。

——陸錚和他爸媽都來了。

林晚今天玩得累了，沒什麽精神，低著頭想上樓去，卻到底還是被叫住了。

“晚晚，”王芝欣神情很溫和，“怎麽看見方阿姨陸叔叔也不叫人啊。”

林晚垂著腦袋，背書似的叫：“陸叔叔，方阿姨。”

陸勻平時就是個嚴肅的人，聽見林晚叫，點點頭就算是完了；而那位方阿姨呢，也不知道是性格天真還是性格天真，做得實在太明顯了——她從鼻子裏冷冷地哼了一聲，冷嘲熱諷：“我可受不住你這聲阿姨。”

陸勻臉色變了，陸錚臉色也變了。

“你還有做長輩的樣子嗎？這說的是什麽話？”

方怡被丈夫呵斥，不甘心地扭過頭。

林晚稍稍露出了一絲不知所措：“……我先上去了。”

很快的，陸錚來敲她的房門。

“晚晚，你在休息嗎？”

林晚趴在床上不想動彈，就懶洋洋地說了句：“我在換衣服。”

“……中午你和我媽吃飯去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她有沒有說難聽的話？”

林晚完全是應付他：“沒有啊。”

半晌，陸錚低聲問：“晚晚，我進去和你說幾句話好不好？”

林晚聽他的聲音好像有點生氣，只好答應了：“那你進來吧。”

陸錚進了房間，一言不發地走到床邊坐下。林晚懷裏抱著毛絨絨的玩偶，懶懶散散地翻了個身，盯著他看了半天，看他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，終於笑了起來：“你怎麽不說話啊。”

陸錚沒有笑，甚至臉色還有些沈。

“你上次問我趙之騫的事情……晚晚，你怎麽和他認識的？你做了什麽？”

林晚的眼神忽然冷了。

陸錚微微皺著眉，又說：“晚晚，你沒有必要……”

林晚立刻就翻了臉：“出去！”

陸錚想要去碰她的手，“我沒有別的意思晚晚，你別氣……”

其實林晚氣什麽呢？做賊心虛？惱羞成怒？她是氣他聽了紀念念的添油加醋！

林晚氣得冷笑：“我生不生氣你管得著嗎？你能聽別人瞎說，你能來質問我，我連生氣都不能了是不是？你敢不敢再不講理一點？”

她雖然性格一向有些嬌縱，卻很少發這樣大的脾氣，陸錚後悔得很，早知道就不挑起這個話題了，白白惹得她不高興。他慌慌忙忙地急聲哄她：“晚晚，你別氣，你別氣……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，我只是問問，我怕你……我怕你一時想不明白……”

林晚咬著嘴唇不吭聲。

陸錚實在是心慌意亂，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出來：“晚晚，你是不知道他們家的情況，他們家太不幹凈了，老的小的全都心狠手辣，凈做些見不得光的生意……那個趙之騫，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？連他的叔叔伯伯們都不敢和他爭的，他……”

林晚完全不能把陸錚的描述和那個人聯系到一起。

忽然有電話打進來。

林晚看了看來電顯示，拿過來接聽：“叔叔，有事嗎？”

“上次那個簪子來了，怎麽樣？要不要賞臉陪叔叔吃頓飯？”

林晚沒多想：“好啊，我要吃貴的。”

那人笑了笑：“叔叔什麽時候請你吃過便宜的？”

林晚匆匆掛斷，對陸錚簡單說了句：“我要出去了，下次再說吧。”就跑到梳妝臺前去擺弄那些瓶瓶罐罐。

最後她換了一件水綠色的短款麂皮大衣，下面配破洞牛仔褲和白球鞋，華麗麗地去赴約。可還是人算不如天算啊，她雖然猜到了這頓飯不會只是兩個人吃，但沒猜到的是，她一過去——長餐桌上，男男女女都坐滿了，粗略看去大約十來號人吧。

林晚乖巧地與班傑明叔叔擁抱，他向她介紹法國外交大使科隆先生，她也乖巧地笑了。然後落座。

這位外交官的身邊坐著路易斯。

自林晚來了路易斯的眼睛就沒看過別人，林晚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，模模糊糊地想到了路易斯的姓好像也是科隆。

漸漸的桌上又恢覆了交談。

有人在說：“但我們講的是民主。”

他對面的人同樣據理力爭：“當敵軍兵臨城下的時候，羅馬人就不講究什麽民主了，而是希望有人能力挽狂瀾。”

這回插話的是個女人——“他們保護共和的最後人選就是凱撒，最後他變成了□□家。”

還有人在小聲交談。

“你知道馬沙想為哈維辦個募捐嗎？”

聽的人表示詫異。“可我聽說哈維三年之內都不打算參選了。”

“不，你不明白，馬沙想給哈維的錢，哈維三輩子都花不完。”

有人補充說：“沒人能拒絕這麽大的數目。”

林晚對這些內容興致缺缺，慢吞吞地咬著餐前水果。

外交官像是忽然註意到了兒子的情緒，微微笑著和林晚搭話：“你多大了？”

林晚眨著眼睛說：“十九了。”

外交官很和藹，也很懂得談話的技巧：“我看過你的電影，非常棒。”

林晚來興趣了。

“我還以為法國人只喜歡藝術片呢。”

“大部分商業片都如出一轍，所以法國人不喜歡看，更愛看關於自然、人生、情感之類的片子，但美國電影中存在一種特別的東西。”他似乎真的很懂似的，“這個東西叫做美國夢。”

林晚想了想，說：“可美國夢正好是造成許多人不幸的源頭啊。”

“有夢更重要，不是嗎？”

他說完，見林晚似懂非懂，竟然風度翩翩地笑了起來。

外交官正要轉移話題，林晚就說話了：“我一直覺得，美國夢這個概念，只是政府和統治階級為了鞏固政權所想出來的一種手段。”

外交官略略思索，溫和笑答：“或許我們應該把眼光更多地放在普通人的悲歡喜樂上，不是嗎？世界各地的底層人民攜家帶口地前往美國，在看到自由女神像的瞬間他們歡呼雀躍，覺得整個人生都是嶄新的了，充滿光明，充滿希望，那難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嗎？”

他頓了頓，下結論：“不管未來如何，希望本身就是最珍貴的了。”

希望。或許有絕望才能有希望吧。

所以林晚並不是很明白這個詞的意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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